这里的人几乎都安然无恙。抗战胜利后的第一年,顾耀东以第一名的成绩从东吴大学法学院毕业了。他是个幸运儿,因为即便是在硝烟遮天蔽日的那几年,顾家也有阳光和烟火。
顾家在福安弄里算是相对富足的。进门是一个敞亮的天井,两边摆满了不算名贵的花草,泥上的青苔渗着水珠。屋里并不奢华,但收拾得井井有条。地上的小花砖已经很旧了,不过也不妨碍主人将它们擦得光可鉴人。墙上、柜子上随处可见顾家人的照片。窗帘是一层白纱一层花布,像是刚洗过。桌上铺着本白色的钩花桌布,每个房间都摆着一只花瓶,插着几束平实的花草。木头楼梯已经有裂痕了,锈红色的油漆磨掉了又刷,里外几层,看得出一家人在精心呵护着它。而灶披间则是顾家的心脏,只要这里的炉火扑通扑通腾起来,顾家就开始运转了。
一家人总算在饭桌前坐了下来。顾耀东捧着碗狼吞虎咽,忽然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。他把埋在碗里的脸伸出来一看,是父亲蹲在脚边,轻轻将那双蓝棠皮鞋放到地上。
“试试。”
顾耀东鼻子有点酸,生怕被看见,赶紧把脚伸进鞋子,不大不小,刚好合适。
“爸,我是新人,穿这个会不会太招摇了?”
“男人蹩脚就蹩在脚上,鞋子是一定要讲派头的。穿这双鞋往新人里一站,人家不高看你都不行。”
顾悦西往嘴里塞着油条,翻着白眼:“爸,那是市警察局,里面都是什么人?谁眼瞎了会高看他。”
耀东母亲:“凭什么不?你弟弟,东吴大学法学院第一名,比他读书厉害的,全长得歪瓜裂枣;比他模样好的,脑子全一锅粥。”耀东母亲和她男人顾邦才不一样,她夸儿子的时候从来不需要任何铺垫,更不留任何余地。
顾邦才:“我们呢,确实是条件好,但做人还是要谦逊一点,不然容易惹人眼红。”
顾耀东频频点头。顾邦才说得特别认真,他听得也特别认真,仿佛这真的是一个即将横在他面前的严肃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