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服?”
他走到胡亥案前,手指在那卷被揉皱的《孝经》上划了一下,说:
“昨日尚食监说你把新腌的蜜梅全倒进泔水桶,今天连抄史都嫌累?”
胡亥缩了缩脖子,把抱怨的话咽了回去,变成了呜咽声。
嬴政又走到扶苏案前。
少年正低着头整理竹简,发冠上的玉衡纹在晨光里闪着光。嬴政问:
“可觉得苦?”
扶苏抬起头,眼里一点埋怨的意思都没有,说:
“夏禹治水三过家门,文王演易囚于羑里,儿臣抄史不过费点手腕力气,哪能算苦?”
嬴政忽然伸手,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。
这动作太少见了,连旁边的阴嫚都忘了哭。嬴政的手常年握剑,指腹上有层薄茧,这会儿落在他头顶,却轻得像片梧桐叶。
嬴政转身说:
“申时末刻,朕亲自来查。
错一个字,重抄;漏一行,重抄;要是让朕发现有人偷懒……”
他顿了顿,说:
“就去尚食局替厨子剥三个月葱。”
这话一说完,庭院里响起一片抽气声。
胡亥偷偷用胳膊肘捅了捅将闾,被将闾用毛笔戳了手背;阴嫚吸了吸鼻子,把竹简往眼前挪了挪,小拇指抵着笔杆慢慢画“纣”字的最后一笔;扶苏已经拿起笔,墨锋在简上落下第一个字“维”,笔力稳稳的像刻刀一样。
酉时三刻,嬴政批完最后一卷奏报,站起来的时候,案头的烛火晃了一下。
他对随侍的宦者说:
“备车,去永巷。”
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传来的时候,扶苏刚抄完第八遍《周本纪》。
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,看着简上“政由方伯”四个字,忽然想起昨天跟父王讨论《韩非子》的时候,嬴政说“方伯分权,终致周衰”。
要是把“政由方伯”和“礼崩乐坏”的年表对照一下,说不定能理出更清楚的头绪……